1915年深秋，北京的东厂胡同里，天儿已经透着冷了。

寒风呼啦啦地卷着枯叶，在青灰色的砖瓦房顶上打着旋儿，黎家宅子的朱漆大门紧闭着，跟个闷葫芦似的。

三天前，袁世凯刚在参政院的推戴书上签了字，成了中华帝国皇帝，这会儿巷口却挤着一群穿顶戴花翎的官儿，伸长脖子往里瞅，跟看稀罕似的。

这些人是来道喜的，给副总统黎元洪送武义亲王的册封礼。

黎元洪跟袁世凯的关系，本来就跟一团乱麻似的，扯不清。

十年前武昌城头一声枪响，新军协统黎元洪，被革命党人从床底下硬生生拖出来，半推半就地当了湖北军政府都督，落下个床下都督的外号。

那时候他哪能想到，十年后自己会成袁世凯眼里的香饽饽——袁世凯要搞帝制，最缺的就是这种革命元勋来撑场面，黎元洪在湖北新军里的威望，还有他跟南方革命党的那点联系，都是袁世凯急着拉拢的棋子。

12月15号，册封令正式下来了。

国务卿陆徵祥带着一群官儿，浩浩荡荡往东厂胡同走，隆福寺到安定门大街那一路，挤得水泄不通，全是看热闹的。

陆徵祥捧着圣旨，对着穿着便服出来的黎元洪，噗通就鞠了个大躬，说：大总统说了，您当年推翻清室、创建民国，功在国家，特意封您为武义亲王，让您赶紧接旨，好让全国老百姓都安心。

黎元洪却摆了摆手，声音不高，但每个字都跟砸在地上似的：辛亥起义，是全国老百姓的意思，是无数革命志士拿命拼出来的，是大总统支持着才成的事儿。

我黎元洪就是混在里面凑数的，哪有什么功劳？这亲王我可不敢当。说完转身就进了屋，留下一院子官儿面面相觑，最后灰溜溜地走了。

第一次拒绝没让袁世凯死心，又派心腹步军统领江朝宗去请封。

江朝宗这人，就跟个会演戏的，特会来事儿。

到了黎家宅子，噗通噗通就跪下了，磕了三个响头，额头磕得邦邦响，嘴里还不停地喊：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！黎元洪躲在屏风后面听着，气得浑身直哆嗦，猛地把帘子一掀就冲了出去，指着江朝宗骂：江朝宗，你要点脸不？赶紧滚出去！

江朝宗跟没听见似的，抱着圣旨还是跪着不起来。

黎元洪气得大吼，让下人把他拖了出去，这场闹剧才算在一片混乱中收场。

袁世凯看软的不行，就来硬的了，连着使了八招：先是让人把亲王穿的朝服送过去，黎元洪眼皮都没抬，直接让下人扔柴房去了；政事堂送来盖着武义亲王火漆的公文，他直接让送信的原封退回去；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带着金字匾上门，说我爹让我来给大叔道喜，黎元洪干脆把门关上，愣是没见；就连过年过节送的礼，袁世凯都要在帖子上写赏武义亲王，黎元洪见了就让管家退回去，直到袁世凯改用以前的姻愚弟袁世凯的旧帖子，他才勉强收了。

内务府还在王府井挑了块地，说要给他建亲王府，黎元洪回话说我家老宅住得好好的，王府让给别人吧；最后甚至塞给他三万银元当月俸，黎元洪直接让门房把钱扔了出去，就一句话：我黎元洪吃饭穿衣，还不用劳烦大总统操心。

黎元洪这么坚决，可不是一时冲动。

他心里跟明镜似的，袁世凯这搞帝制，就是跟历史对着干，瞎折腾，早晚得黄。

这年秋天，云南那边已经打起来了，蔡锷将军带着护国军北上讨袁，贵州、广西、广东也跟着宣布独立，全国反袁的声浪跟野草似的，烧得越来越旺。

黎元洪要是接了亲王，不光得被天下人骂成帝制余孽，在湖北那些老部下心里的根也得断了。

他跟身边人说：辛亥起义，多少军民拿命换的，我不是为了自己求个官做。

你们要是逼我，大不了我一头撞死！

这话里藏着他对共和的念想——就算在权力堆里混，也不能忘了当年那些人拿命换来的民国。

袁世凯最后也没辙了，放弃了册封。

他大概也没想到，自己最想拉拢的盟友，最后反倒成了扎破他帝制梦的一把软刀子。

黎元洪的拒绝，就像往滚油里扔了颗石子，在全国反袁的浪潮里激起了更大的浪。

《申报》后来评论说：黎元洪不接亲王，不只是拒一个王爵，是拒整个帝制。

那时候的黎元洪，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这一拒，成了历史上的一个小记号——一个人在权力面前没低头，守住了当年那些人用命换来的共和，哪怕只是轻轻一挡，也让腐朽的帝制露出了道缝儿。

东厂胡同的风还在刮，但黎元洪在门后说的那句我不接受，就算豁出命也不干，却让这座老北京城记住了这个名字。

后来袁世凯帝制失败，黎元洪真的当上了大总统。

站在太和殿前，看着空荡荡的丹陛，他或许会想起那个深秋的午后——那时候，他用拒绝的姿态，守住了一个早就刻进骨子里的念想：共和，才是这条路该走的方向。

就算路上全是坑坑洼洼，也总有人愿意用命去铺。